2014年12月，有着“穷人银行家”之称的穆罕默德·尤努斯(Muhammad Yunus)再次踏上了中国的土地。

与8年前的那次到访相比，尤努斯这一次的中国之行受到了更加热烈的追捧。在互联网金融火热发展的大背景下，从京东、阿里巴巴等电商巨头到众多P2P和小贷公司，都对这位被视为“小额贷款之父”的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穷人的银行家”

尤努斯，1940年出生于孟加拉国吉大港。之所以被称为“小额信贷之父”，是因为他创立的格莱珉银行(也译作孟加拉乡村银行)开创和发展了“小额贷款”的服务。同时，由于格莱珉银行专门提供贷款给因贫穷而无法获得传统银行贷款的创业者，尤努斯又被称之为“穷人的银行家”。

1976年，时任大学经济学教授的尤努斯用27美元开始了针对农村贫困妇女的小额信贷实践。他把27美元借给了42位赤贫农妇。很快，尤努斯就收回了所有的贷款，于是他按照这一模式将贷款范围很快扩展到孟加拉国100个村庄，并获得了成功。

其实，尤努斯的小额贷款模式并不复杂，他将农村最贫困家庭中的妇女作为主要目标客户，提供小额短期贷款，每周还款，整贷零还，无须抵押和担保人，以五人小组为贷款单位，相互监督，形成内部约束机制。

在尤努斯看来，小额信贷是在帮助穷人，而不是在赚钱，因为这些贷款最直接地改变了那些借贷人的生活。1983年，尤努斯的贷款项目使5.9万名客户摆脱了贫困。也正是这一年，孟加拉国政府特许尤努斯创建成立格莱珉银行。20年后的2004年，更有超过6600万贷款者在这计划下受惠。

“传统银行借钱给富人，我们借钱给穷人;他们在市中心提供服务，我们去偏僻的农村;他们借钱给男人，我们借钱给女人;他们要担保要证明，我们不需要。我们是世界上唯一没有律师的银行。”尤努斯这样说道。

2006年，尤努斯迎来了人生又一次巅峰，他凭借创办的格莱珉银行荣获了诺贝尔和平奖。当他获奖的消息传到孟加拉国的时候，人们奔走相告，热烈欢呼，曾受益于尤努斯的各地村民敲锣打鼓，像过节一样载歌载舞。数百人涌入尤努斯的家中向他表示祝贺。也正是从这时开始，尤努斯的名字被中国人熟知。

由于坚信格莱珉银行的信贷模式没有在哪个国家是不适用的，格莱珉银行的网点也开始在全球各地蔓延。截至2014年4月，格莱珉银行在一百多个国家设有分行，累计发放了152亿美元贷款，贷款余额为11.26亿美元，贷款偿还率达97.28%。

“在美国，我们已经发展到了几十家网点，纽约、硅谷、洛杉矶、旧金山、休斯敦，甚至还有股神巴菲特居住的城市奥马哈都有支行，拥有贷款客户2.5万户。以纽约为例，几乎全球的大银行在这个城市都有高楼，但纽约同样需要我们的小额信贷，因为在这个城市也有大量的穷人无法从银行获得金融服务。”尤努斯说。

据尤努斯透露，格莱珉银行在美国的平均贷款额度为1500美元，虽然这只是富人们的一顿晚餐钱，但对于一些贫困人群是有很大意义的，依靠这笔钱他们就能开始做自己的生意。

尤努斯的中国实践

尤努斯在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名扬世界后，许多人开始尝试复制尤努斯的模式，称自己是尤努斯信徒的更是大有人在。尽管尤努斯对来自别人的崇拜并不排斥，但在如今P2P爆炸式发展的中国，尤努斯的名字已经演变成了一种符号，甚至是一些公司的信用背书。

但不论那些对尤努斯前呼后拥的追随者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尤努斯自己此行的最终目的似乎只有一个：发展格莱珉中国计划。

2014年5月，格莱珉中国的CEO高战在孟加拉与尤努斯启动“格莱珉中国计划”，在中国成立格莱珉公司，按照尤努斯倡导的社会企业模式运营，尤努斯方面提供技术和品牌，高战负责筹资及出任CEO。

获得尤努斯的授权之后，高战用自有的18万元资金在自己老家江苏徐州的陆口村开始了又一次的全新尝试。

2014年12月17日下午5点左右，当尤努斯出现在这个苏北贫困村的村口时，他看见村子外墙上挂满了写着“欢迎尤努斯教授莅临陆口村”的标语。妇女和孩子们从婚庆公司借来音响，表演腰鼓、武术、舞扇、舞龙，并敬献花环，甚至比过年还要热闹。

这些前来欢迎尤努斯的大多是从格莱珉银行那里成功获得贷款的农村妇女。其中一位妇女对记者表示，她现在才知道给她的生活带来转机的是这位满头白发的孟加拉老人。

尤努斯对村子里的妇女和孩子也充满了善意。每当面对他们时，尤努斯才会展现出发自内心的和蔼微笑。当晚，气温低至零下，村里没有暖气，尤努斯坚持住在村民家里，而所有的工作人员和媒体记者则被安排在了县城里面的酒店。

据记者了解，陆口村目前约有3000人，大多数男性外出打工，主要经济作物有毛豆、大蒜和花生。目前格莱珉银行陆口村支行拥有四名全职工作人员，其中一位是从孟加拉派来的专家。陆口村支行依旧执行格莱珉银行最核心的“五人小组”和“中心会议”。在熟人作用下，借款不用抵押。然而“五人小组”中一旦有任何人违约，也会影响到其他四人的信用，五人小组都不能再借款。一直以来，这种建立在熟人间的信用制度，使得格莱珉银行的小额贷款的违约率非常低。

记者在陆口村了解到，陆口村的借款人100%是妇女。妇女借款的主要用途是养鸡、养兔以及建设煎饼加工厂或开设小卖部，借款金额从五千到两万不等。从2014年7月到12月，格莱珉陆口支行共计放款18万元。

那位从格莱珉银行贷款用来开设小卖部的妇女就住在格莱珉支行的旁边。她的家也是小卖部的门面，里面住着5口人。小卖部女主人的丈夫在县城里的工厂打工，而她则因为三个孩子都十分年幼不得不在家里照顾他们，顺便做一点小买卖来贴补家用。

据记者了解，她总共在陆口支行借了两万元用来从网上进货。她告诉记者，“其实想向格莱珉银行借钱也并不是很容易。必须要参加几次小组的会议才能借到钱。但在我们这里，那些有钱的人不愿意借钱给我们穷人，他们宁可存在银行里。所以对于我来说，格莱珉银行能借钱给我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方式。”

记者同时也从格莱珉银行从孟加拉派来的专家萨克尔那里了解到，陆口村支行的还款模式与格莱珉孟加拉银行相同，借款人每周需偿还固定本金、利息，外加一部分存款。借款利息按照一年10%计算，存款利息定在6%。

也就是说，假设借款1万元，全年需分50周偿还。每周偿还本金200元，利息20元，并存入10元。因此共计交给银行230元。一年后，村民还完1万元借款，共支付利息1000元，存下500元并获得30元利息。

“这样的还款方式对于我来说压力不算很大。因为每次我进货会需要一大笔资金，但随着我店里的货慢慢卖出去，我完全有能力在一年的时间里把钱还清。”小卖部的老板娘这样告诉记者。

另据记者了解，目前陆口村支行的4名工作人员平均工资在3000元左右。“从最近几个月的运行情况看，陆口村支行的收入和支出基本平衡。贷款获得的利息收入用来支付信贷员的工资基本不成问题。”萨克尔对记者表示。

实际上，陆口村并非格莱珉银行在中国的首次试点。最早的尝试可以追溯到1994年。但无论是在河南还是四川的尝试，最终都以失败告终。而萨克尔两年前就是因为四川阿坝州松潘县项目的突然暂停而不得不踏上回家的旅途。

显而易见，格莱珉在徐州陆口村又开始了一次新探索，然而这一次的尝试能否取得成功呢?尤努斯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我不知道，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再次失败。”

在尤努斯看来，摆在格莱珉中国面前的一个问题是，如何解决吸储的合法性问题，避免触碰“非法集资”的红线，这也是制约中国小额信贷良性发展的最大瓶颈之一。

尤努斯还指出，微型金融在农村的发展需要当地政府的支持，但同样需要空间，独立性必不可少。至于陆口村和当地的农村信用社，究竟会是竞争关系还是合作伙伴，尤努斯说：“在孟加拉二者相处得很好，在中国我不知道，让我们拭目以待。”

但尤努斯坚信：一定能找到符合中国社会的小额信贷服务途径。

小额信贷不应以营利为目的

在尤努斯的这次中国之行中，P2P老板的身影可谓随处可见。他们最常问的问题就是：“尤努斯教授，您觉得我的模式能不能成功?”

虽然尤努斯都会认真聆听他们的提问，并给出自己的意见，但他始终强调应该对从事小额信贷的公司进行区分：“一类是以营利为目的的商业小额信贷，一类是以帮助别人为中心的公益小额信贷，这两者完全不同。真正的小额贷款在于帮助人们，而不是赚钱。”

正如他在来陆口村的前一晚，在中和农信(中国最大的公益性小额信贷机构)的会议室里明确指出的那样：“我个人特别抵触商业化的小额信贷，那是一个完全不对的方向。在商业资本逐利的过程中，过度商业化就是给穷人增加负担。商业化的信贷，就像放高利贷的人，完全违背了小额信贷的精神。”

正如尤努斯所担心的那样，中国不断涌现的P2P平台似乎很难与帮助穷人摆脱贫困联系在一起。但尤努斯认为，最终取得成功的P2P公司应当属于那些具有社会企业性质的公司，而这一点也被认为是判断尤努斯门徒真假的标准。